- 因為女人被自己的雌性生殖功能所囚,和男人相較,她生命發展的歷程會遭遇更多阻礙,更可能時時中斷。女人人生從一個階段過渡到另一個階段,過程都是粗暴而艱險;青春期、初次性經驗、更年期,這些過階段的激變對她的影響非常深刻,比男人的情況為甚。對社會和對她自己來說,性吸引力與生育能力為她的存在取得了正當性,讓她得以享有幸福,而一旦面臨老化,她便喪失了性的吸引力,也不能再生育,然而占去她成年後一半時光的人生,卻沒有了未來。
- 正處壯年的男人投入遠比愛情重要的事業、活動中;他對性愛的熱情已經不像年輕時那麼強烈;而且因為他並不需要表現出客體被動的特質,他面容與身體的衰老並無損於他的吸引力。相反的,女人通常到三十五歲左右才克服了所有的壓抑心理,在性方面完全綻放,她的肉體慾望在此時最為強烈,她最希望能滿足自己的慾望;和男人比起來,她更把希望寄託在她做為女人的價值;為了保住她的丈夫、她的工作、為了讓自己受到保護,她都必須讓自己討人歡心;她要探取這個世界,必然要以男人為中介,所以要是她再也吸引不了男人,她的情況會是如何呢?
- 那些犧牲忘我、全心奉獻的女人在突然發現年華老去時,心理上會受到更大的衝擊。「人生只有這麼一輩子;唉,我這輩子就注定是這樣了!」她不再對自己的身體有任何期待;她未完成的夢想、慾望永遠也無法實現了。她為自己一直被迫過著狹隘的生活感到心驚。看著自己短暫而令人失望的人生,她否認自己是有限的存在,她認為自己是個豐富而無可捉摸的獨特個體,不滿自己的人生卻過得如此貧乏。當從青春年少邁入中老年,她發現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社會身分、自己做的事一點都配不上自己;她覺得沒有人能瞭解她。她也愛想像她從前辭來可以是怎樣;她回憶自己放過的機會,藉以虛構出一個個美麗的故事。她們總要別人相信,時間並沒有在她們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她們的「穿著打扮愈來愈年輕」,連行為舉止都表現得很孩子氣。日漸老化的女人都知道,她之所以不再是色慾的對象,不只在於她的肉體,也因她的過去、經驗讓她成了一個具有個體性的人。她想要擺脫舊有的慾望、一切重新開始的慾望,會讓她有一切重新開始的感覺。事實上,這並非真的是一個新開始,只是漫無目的的奔忙,這是因為她這些行動,目的只在於象徵性的彌補過去的失敗與缺憾,重拾過去的夢想。
- 女人在這個紊亂時期,她的幻想與真實的界線比在青春期時來得更模糊。日漸老化的女人很明顯的一個特徵是,喪失了自我的感覺,讓她失去了所有的定位。這個「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年輕過」、同時「年紀也從來沒這麼大過」的女人無法把自己的這兩面調和在一起。她現在最關心的問題是愛情,所以她總幻想有人愛著她。據統計,色情狂十有八九是女人,而且幾乎全都是四十到五十歲的女人。(看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說法並非沒有根據) 因為多少喪失了現實感,身心發生激變的更年期女人很容易聽信人言,只要有個稍具威信的精神導師就能大大影響她。她很容易成為各種邪教組織,還有所謂的通靈人、先知、神醫等各種招搖撞騙之人手到擒來的獵物。原因有二 :
1. 她和現實世界沒有接觸、失去了判斷力。
2. 她極度渴望有個確然的真理,以便在拯救世界的同時也將她自己拯救出來。她比任何時候都更輕視邏輯,因為邏輯顯然不適用於她。
- 漫無目的的奔忙、幻想、激激昂的情緒都只是用以逃避她已成為事實的人生。她把自己的不滿、遺憾、責難反覆說來說去;她幻想她的鄰居、親人在暗中算計她,對她不利。她們尤其會嫉妒自己的丈夫,甚至到了病態的地步;她會嫉妒他的朋友、他的姐妹、他的工作;她會把自己所有不稱心的事通通怪罪到某個對手頭上,不管她自己的指控有沒有道理。這種病態的嫉妒心理多見於五十到五十五歲的之間的女人。
- 她總在上了年紀以後才會為自己年輕時抗拒肉體慾望、讓自己變得冷感而懊悔;此時,她的性慾高亢了起來,但她丈夫早就因為她長期的性冷感而放棄了,習以為常的熟悉感和數十年的長時間,讓做妻子的喪失了所有的吸引力;因此惱怒的她決定「過自己的生活」,找自己的情人。她追求年輕男人並不只是因為她喜歡年輕清新的肉體,也是因為她只能從他們那裡得不到帶任何目的的溫柔。她自己則變得頗為盛氣凌人,喜歡支配別人。對熟齡的女人來說,她們能以金錢將男人化為工具,使她享有性自由,這樣的自由是她在年輕時因自尊而不許自己享有的。這樣做是出於浪漫,施惠買情人的女人想買的往往是一絲溫柔、崇拜、尊重的幻覺。男女兩性之間的抗衡不免會化為剝削者與被剝削者之間的對決,在這場對決中,失望、受到愚弄的女人不免會遭受到慘痛失敗的教訓。
- 不幸的是,每個女人的人生只是不斷重複著整個女人歷史上一再重複的事,所有的女性職司都具有奴役的色彩;女人只有在再也不能為他人效力以後,才能擺脫奴隸的地位。通常,母親對兒子寄望更深。做母親的都會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覺得兒子以後應該當個什麼樣的英雄。做兒子的在這塵世要做的是,在母親認為有價值的事物中成就對兩人都有利的事,以此讓他母親的存在取得正當性。她希望他事業有成,又擔心他操勞過度。不管他做什麼,她總是非常掛慮,她擔心他迷途,走了冤路,擔心他無法功成名就,擔心他雖然成功了卻失去了健康。但母親的犧牲奉獻其實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自我蒙蔽。她拒絕承認以人意做成決定的婚姻比她賦予生命的神聖作為更重要。她以過去、以風俗來反對媳婦每一種創新的舉動,甚至譴責這位外來的入侵者。輪到這個外來的女人懷孕時,所謂「孩子的出生即是父母的死亡」,本想靠兒子延續生命的母親,這時意識到她兒子判了她死刑。他再也不需要她;她不再是獨一無二的母親,她只是一串鍊條中的一個環節。
- 做母親的對成年女兒的態度也是很矛盾;她在兒子身上尋求的是天神;對女兒,她想要的是自己的分身。很多母親對女兒一直懷有敵意;她們不能接受自己所生的忘恩負義之徒要頂替她。她把每個女人都看做是競爭對手,憎恨她們,甚至對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她會和女兒保持距離,或是把女兒關在家裡,或是設法阻斷她的機會。熱烈認同女兒的母親並不會因此比較不專橫,她想透過女兒再年輕一次,她挑選自己夢想中丈夫形象的人當女婿,她透過女兒滿足了自己嚮往財富、成就、榮耀的古老慾望。對孩子的感情其實是她對女兒感情的延伸。如果將嬰兒託付給她,她會熱情地為他奉獻。倒楣的是年輕的母親,她也想要確立自己的權利。
- 在中產階級女人漫長的一生中,她常要面對這個既無聊又可笑的問題 : 該怎麼打發時間。大部分女人做的事常常沒有整體計畫、也不具建設性,並不求達成一個客觀的目標;她們真正的目的只是想霸道地展現自己的品味、自己偏狹的觀念,或者只是為了謀私利。到了垂暮之年,她不再抗爭的時候,才會寧靜、安詳下來。她們終於能以自己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她們終於明白自己這輩子都受到了愚弄、蒙蔽。老婦人的智慧無論是讓人愉悅的或是辛酸苦澀的,仍然是負面消極的,因為這些智慧都帶著抗議、指責、拒絕的性質,是一種結不出果實的智慧。總結來說,對依附於男人、寄生於男人的女人來說,無論是在思想上或是行為上,她最大的自由就是或者以堅忍的態度承擔一切,或者事事質疑的嘲諷態度看待一切。這樣的女人不管到哪個年紀,綜觀她的一生,她都無法真正做個獨立自主的人。
- Jul 27 Tue 2021 11:30
[第二性] - 處境 : 從熟齡到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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