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百年來,女人的處境雖然有些表層的改變,但裡子其實還是一樣的,界定了所謂女人的「特徵」 : 她「沉溺在閉縮的存在內向性中」,她性格矛盾,謹慎小心,器量狹小,沒有求真求實的觀念、求精求確的概念,缺乏道德意識,是卑鄙的功利主義者,愛撒謊,愛裝模作樣,自私自利……這些指控不能說全錯,只是這些表現,並非女性天生、荷爾蒙、大腦先天機能所造成,而是她的處境留下的深深刻痕。(換句話說,一旦男人用一樣的方式被教養長大,被環境要求一樣的事情,他們也會有一樣的表現)
- 有人會以「女性的世界」來和男性的世界相對立,不過必須再次強調的是,女人從來沒有共同建立起一個獨立而封閉的社會;她們一向被納入由男人統轄的社會群體中,她們僅處於附屬地位。女人處境的矛盾也就在此,她們一方面屬於男性世界所有,同時又處在與男性世界對立的界域裡。女人自己也認為這個世界完全是屬於男性的;男人製造它、支配它、統治它;至於女人,從來不認為自己對這個世界有責任;她勢必比男人低下、依附於男人,從來不知怎麼訴諸拳頭、使用蠻力,體認到自己是被動的。女人天生就該聽命、尊崇他人,沒有能力以思想、行動採取真實。
- 她屬於被動性的性慾讓她發現了性慾不同於意志,它也不是主動性的侵犯力量;只要有她的肉體在眼前就能讓男人的性器官腫脹、勃起。因此對她來說,神奇的事是必然存在的。她動不動就禱告、驅邪。她常墨守成規,理由其實很簡單,這是因為時間並不會為她帶來新的向度跟創造力,因為她的生活注定單調重複,未來只是複製過去。她不僅不知道什麼是能改變世界面貌的真正行動,她迷失在這個世界裡,不擅長運用男性的邏輯推理能力。(這很正常,統治者不會希望奴隸能運用這樣的能力,例如白人支配黑人,殖民者支配被殖民者…等等,當然男人不會期待女人運用邏輯來反抗自己) 在男人的國度中,因為她什麼也不做,所以她只懂白日夢,做事也沒有效率;她只活在幻象跟空洞的文字裡,無意花心思去弄懂很難懂的事,認為對事情只要有模糊的認識就夠了。反正釐清世事不關她的事,因為她受到的教育只要她接受男性的權威,於是她不會做獨立的批評、查驗和判斷。女人敬重英雄人物、男性世界的律法,原因在於她既無能又無知。要是她屬於享有特權的菁英階級,從既定的社會秩序中取得好處,那麼她就會堅持這秩序不可動搖。女人從來不曾參與歷史,也就不明白讓行動、思想適應這種變革有其必要。她們對未來有戒心,希望時光靜止。
- 她會很盲目地相信,例如就算法律變得不適用,在她眼中仍然具有威望;在女人的眼中,力量創造了權利,因為她看到男人擁有的權利來自於他的力量。一般而言,她們會接受眼前的現實。她們會說 : 「女人天生就是要受苦。人生就是這樣…我們也莫可奈何。」這種認命的態度讓女人變得非常有耐性。她們比男人更能忍受肉體上的痛苦,危機時展現過人的勇氣,能以冷靜的被動態度堅持到底;她們在面臨危機、窮困與不幸遭遇時,都比她們的丈夫表現得更有魄力。女人總想保存、適應、安排,而不是破壞再重建;她們寧可折衷、協調,以避免革命。懇求丈夫別去冒險的膽小畏怯之家庭主婦多的不可勝數,她們不僅害怕罷工、失業、貧困,還擔心反抗會是錯誤的舉動。對女人來說,既然一樣都要忍受,她們寧願忍受生活單調無聊,也不願忍受冒險之苦,她們比較容易從家裡汲取微薄的幸福,她們的命運維繫在這些會變質腐敗的東西上,一旦失去這些東西,她們就等於失去了一切。只有自由的主體才能確立自我以超越時間,才能遏止變質腐敗。
- 大家譴責女人有許多缺點,說她們平庸、狹隘、畏縮、淺薄、懶惰、無聊瑣碎、奴顏婢膝,但這些缺點不過說明了她們向來受到封閉。此外如果說她飢渴地追求肉慾歡愉,往往是因為她在這方面受到挫折;因為她注定委身於粗糙的男人、「屬於魯鈍不文明的男性世界所有」、感官歡愉的慾望得不到滿足。她的性慾並不會表現得像男人那麼強烈,但是她會非常留意自己身體最細微的感受,並加以放大。來勢猛烈的肉慾之歡是當下此刻的勝利,如此看重內存在內向性,是因為這是她唯一的命運。她的魅力、機會常是靠她日常的打扮、細心維護的美貌,她能做的事其實空洞得一如白白讓時間流逝,愛說話、很喜歡寫點東西,目的不過是為了排遣閒散的時光。事實上,在一個女人投入某項值得去做的事業、活動時,她會表現得和男人一樣積極、主動、沉默、克己。她通常的確缺乏真正的自尊心;雜誌、媒體提供給面臨丈夫出軌的妻子、被情人拋棄的女人的忠告,通常都是勸她要壓低自己,要屈從、順服。但是對一個把男人看做是她生存的唯一理由與憑藉的女人,如果沒有男人做為依靠她又能做什麼呢?她實在是不得不把所有的羞辱吞嚥下去。這種對物的依附性是男人讓女人依附於他的結果,這也解釋了她之所以會顯得斤斤計較、貪婪、小器。人們將女人封閉在廚房裡、貴婦沙龍裡,卻又很訝異她視野狹隘;人們翦除了她的羽翼,卻又為她不能飛而嘆息。要是將未來開啟在她眼前,她就不必再被迫定著於現在。
- 同樣矛盾的是,人們將女人封閉在她的自我或是她的家庭中,卻又譴責她自戀、自我中心,以及種種伴隨而來的脾性,如虛榮、易怒、惡毒等等。她和他人具體溝通的種種可能性都被剝奪,我們無法指望她超越自我,為眾人謀福利。她堅守自己唯一熟悉的領域,支配其中種種事物,並且擁有一點不怎麼靠得住的主宰權,當然不會有安全感。她的焦慮傳達的是她對既有的世界懷著戒心;如果說女人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威脅,時時都可能崩塌,陷入黑暗,這是因為她在其中過得並不快樂。大部分的時候,她並不會乖乖認命,但她不敢起而反抗,她一直都是抱著怨天尤人的態度。她最常有的口氣是抱怨,在女性朋友間,一起訴苦,一起咒罵命運、世界跟所有的男人。女人的怨恨另一面就是依附,要是她全盤否認男性世界,她會覺得自己處在危險的境地。所以她抱持著善惡二元論的態度,認為善必然要實踐,否則一定就是犯了錯,那麼就要懲罰犯錯的人,這讓人安心,因為不必面對抉擇的焦慮,灰塵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清潔就是表示完全沒有污垢。她對丈夫、情人的敵意,反而讓她更加依戀他,而不是遠離他,好讓他付出代價。選擇批評、責罵,是為了沉迷其中,她最大的慰藉是當個受苦受難的人。她被生活、男人所征服,但她把自己這個挫敗視為勝利。
- 女人這麼容易哭泣是因為她的人生是建立在即使反抗也起不了作用的無力狀態,而在習俗不允許男人哭泣以後,男人就不再這麼做了。人們都希望女人是被征服的,她陷入了自己失敗的泥淖中。她的眼淚總會惹惱男人,這使她更有理由大哭一場。如果眼淚不足以表達她的反抗,她就會不講理的亂發脾氣,而這只會讓男人更不曉得怎麼面對,以這種象徵性的暴力來應對,只是演戲,藉以表達自己無法採取具體行動的反抗。女人有很多行為表現都應該解釋成為了與男性抗衡。大家往往指責女人「愛唱反調」,因為她沒有任何獨立自主的空間,斷護她無法以積極正向的真理、價值對抗男人確立的真理和價值。她只能否定它們。
- 厭惡女人的男人總會指責女人「老是遲到」,認為她沒有時間觀念,沒有「求精求確」的觀念。這是故意的,為了表達她對自己一生都處於等待中的不滿。在某種意義上,她整個存在即是等待,她等著男人愛她,等著丈夫、情人誇讚她、感激她,等待著男人為她提供存在的理由、價值,甚至存在本身,等著她供應她生活所需。她只能完全依附他,但她只是男人生活中的一個項目,而男人卻是她生活的全部。在床上,她等著男人起了慾望,有時也焦慮地等著自己得到歡愉。故意讓男人等待,藉此表達自己的事也很重要,但這種反擊多麼無力,不管她執意讓男人「等」多久,永遠也彌補不了男人憑自己高興讓她守候、期待、屈從的時間。
- 男性思維(邏輯、理性)不僅不切合女人所經驗到的,也是一種暴力形式;男人不由分說的確定斷言是為了蒙蔽女人,他要讓女人處在非此即彼的兩難抉擇之中,要嘛贊同,要嘛不贊同;但女人勢必要贊同,否則她就摒棄了整個體系。她沒有辦法重新建造另一個社會,但她也不會也無法加入既有的社會,她半是反叛,半是受奴役。他始終以暴力讓她為自己沒有完全屈服於他所造成的後果負責,男人一直幻想著有個自願當他奴隸的伴侶,他要女人在順服於他時也要完全接受他的法則。然而他並無法讓她心悅誠服,即便他惱羞成怒,指責她沒有條理,因為她深知一切只是場騙局。她知道男性的道德觀一旦涉及女人便成了大騙局。
- 男人做為一個獨特的個體,他有滿足慾望、歡愉的權利。他與女人的關係是處於隨機偶發的範圍,道德觀念在此並不適用。他在女人面前表現得專制、暴虐、強橫,或是表現得幼稚、喜歡受虐、喜歡抱怨;他想滿足自己執著的念頭、自己的癖好;他以自己在公眾領域裡取得了權利為名,認為他理應「放鬆自己」、「無所拘束」。男人讚揚女人的貞節,自己卻去勾引別人的妻子;假道學地頒布墮胎是犯罪的法令,卻往往是丈夫或情人要求女人去墮胎;男人這種表裡不一的態度尤其明顯表現在他們對娼妓的看法上,因為是他們自己的需求造就了供給,然而他們卻認為墮落、淫蕩的是那些出賣肉體的女孩;在很多情況下,男人可以在女人有默契的配合下與她尋歡、偷情,這件事不見得會玷污他崇高的形象,卻必然使她名譽掃地。
- 男人一樣很「看重」金錢、成功,但他有辦法從工作中獲得這些;女人被迫做個寄生蟲,為男人提供性的服務,以取得這些好處,完全成為掠奪他人的工具。女人和她的保護者之間總是充滿了謊言,彼此不可能坦誠以對。男人私心裡其實希望女人裝模作樣,要女人是被動的,這是她對自己最初的背叛;有時甚至只要他覺得女人在委身於他時仍觀察著他、評斷著他,他就會認為自己受到愚弄;她應該只是一件呈獻給他的東西、一個獵物。同時他還要求她即使做為「物」也要出於自願地交到他手中,如在床上,他希望她有快感;在家裡,他地位比她重要,承認他的優點。她撒謊,是為了抓住男人,也為了逃避男性專制。男人也鼓勵女人裝模作樣,好滿足他的專斷蠻橫和虛榮心。妻子、交際名媛先是以假裝沉陷愉中來欺騙男人,後來,她們和情人、其他女性朋友在一起時,她們會很天真地表示自己愚弄了男人,並為此非常得意(很悲哀的一件事)。她們是父權思想的受害者,她看男人是由下往上看,就像僕人看他的主人一樣。男人為了維持男尊女卑的高下等級,他們鼓勵伴侶有這些缺點,以便讓自己鄙夷她。如果女人不是背信忘義、膚淺、懦弱、怠惰倦懶,她就失去了女性魅力。他們愈是心胸寬大地垂憐妻子,就愈覺得自己具有男性的智慧。
- 當一個女人如痴如醉地說道 : 「真是個男子漢!」這話同時點到了男人在性方面的精力,以及他在社會上的影響力,都是她大大讚賞的,在她的想像中,偉大的藝術家、軍事將領、領袖必然也是性能力很強的情人,因為社會成就就代表某種性吸引力;相反的,她也會將滿足她欲望的男人視為天才。在這一點上,她可以說是陷入了「男性迷思」中。在她對男人的神祕崇拜中,她喪失了自己,卻在男性的榮耀裡找到自己。女人會自己將男人的卑微跟崇高集合在同一個男人身上,在戀愛中的女人眼中,同一個男人可以很吝嗇、卑劣、虛榮、渺小,而又是個神。女人跪拜在主宰她的那個男人腳前時,她也能很自豪地表示自己「知道怎麼應付他」、怎麼「掌控他」,她迎合地奉承他「某些小軟弱」,同時不會讓他失去了威望,這一點就證明了她對他的感情並不是基於他這個人本身,不是看他在實際行動中所實現的;被女人偶像化的男人成為某種普遍性的本質,男性之質是神聖、既定、固著的價值,即使一個平凡渺小的男人身上也會具有男性之質。她是男人的附庸,卻自以為是男人的偶像;她在肉體上蒙受恥辱,卻大大頌揚愛情。因為她的生活只局限在家常事務,所以她想將自己奉獻給天神,以提升自己。
- 社會堅持不懈地要給女人一種至高的存在正當性、一種至高的補償,也就是宗教。男人的優勢在於,他能讓上帝為男人編造的法典背書,而且既然他對女人有無上威權,如果他這個威權是由上帝賦予的就更好了。宗教是一種欺瞞的工具,我們不會以上帝的名義要求女人接受她自己的低下地位,而是讓女人相信多虧有上帝,她和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對等的;甚至表示男女之間的不平等早已克服,藉此讓女人打消反抗的念頭。要拯救她自己的靈魂,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不違逆上帝地活著就夠了。事實上,女人是藉著宗教信仰來滿足自己的慾望。性冷感、受虐癖、虐待癖的女人以棄絕自己,讓自己晉升為上帝的選民。宗教鞏固了社會秩序,證明女人順服的態度有其正當性。
- 我們知道女人的「特徵」 - 她的信念、她的價值觀、她的人生態度、她的德行、她的喜好、她的行為舉止都能從她的處境來解釋。不讓女人具備存在超越性往往讓她無法取得人類崇高的立身態度,像是英雄氣概、反抗精神、大公無私、發明精神、創造力;不過即使在男人身上,這種崇高的立身態度也不太常見。有許多男人一如女人被拘囚在某種居間狀態中,把自己看做是非本質之工具。一般所謂屬於「社會中堅」階級的男人則一心只想固守著這個領域;他們和女人一樣投身於日常重複、單調、瑣碎的事務,只想在塵世裡尋求安逸的生活,像是公司職員、商家店販、公務人員他們一點也不比他們的女性伴侶優越。男人的種種行事作為,既是一個又一個的計畫、構思,也是一連串的自我逃避,因為他讓自己被自己的生涯、被自己扮演的角色所吞噬;他還因自己是重要人士而樂,是了不起的人物。這也就是為什麼只要她以自己的名義說話,而不是以她身為「高高在上的丈夫」的另一半的身分說話,她談話的內容不會像她丈夫那麼枯燥無聊;男人發表的意見都是些所謂具有普遍性的觀念,也就是能在報紙專欄或是某些專業著作中找到的字句、說法。
- 只有在女人拒絕男人將女性迷思強加給她時,她在男人面前才會擁有「真實自我」的優勢。上層社會的女人與主宰她們的男人串通一氣,因為她能從他們身上取得利益。她們會毫不遲疑地徹底犧牲自己做為一個人的獨立自主,壓抑自己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判斷、所有出於本能的內在驅力;她們會像鸚鵡學舌一樣複述大家的意見,她們總讓自己符合男性規範的女性理想形象;在她們心中,甚至在她們臉上,完全見不到一絲真誠。她不知道自己表達的觀念真正的含意,她的話沒有任何意義;銀行家、工業鉅子,甚至是軍事將領,他們都勞心勞力,並冒了風險,才取得特權,雖然有時過程並不正當,但他們至少都付出了自己;而他們的妻子也因丈夫的緣故取得了特權,但她卻什麼也沒付出;所以她們盲目地相信自己可以永遠擁有特權。她們的傲慢、無能、無知使她們成了世上最沒用的人,是人類史上前所未見的毫無價值之物。
- 為什麼努力要斷定女人是優於男人、劣於男人,或是對等於男人,這種比較是很無稽的,因為男人、女人的處境大不相同。男人的處境顯然比女人優渥許多,男人有更多具體的可能性將他的自由投射在這個世界裡,所以結果必然是男人所成就的遠勝女人所成就的(不過諷刺的是,如果前面所提,很多男人因自囚於受迫階級,聽命長官、老闆、權力階級,其實一事無成,唯一勝過女人的,就是社會賦於他的特權),因為對女人來說,幾乎什麼也不允許她們做。無論男人,每個人都完全可以自由做出抉擇。只是自由對女人來說是抽象而空泛的,在她要以真實自我來承擔自己的自由時,只能將自由用於反抗,,因為對無法以行動有所建樹的人來說,這是唯一的路;這樣的人必須拒絕處境加諸於她們的限制;屈從順服完全是棄絕自我、自我逃避;對女人來說,除了力圖解放,別無他途。
- Jul 28 Wed 2021 11:08
[第二性] - 處境 : 女人的處境與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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