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榔嶼

- 偷來的時光．偷情的時光
  - fuck work : 如果通姦者有口號的話，這應該就是了。另外一個也不錯 : stolen moments。
  - 「自由時間。」多大的謊言啊！不，時間是有限的資源，妳/你很快就會發現，妳/你現在最大的慾望，就是把大量的時間投注在新歡上。
  - 規範時間是協調人類活動的必要條件，我們混亂不清的個體性，漂泊不定的慾望，都得順應工業的要求，以建立現代工廠制度。按照時鐘的時間來約束，在過去和現在都是產生順服勞動力的最低條件。時鐘普及本身就是一種症候群，從工業界開始嚴格執行，將罰鍰、打鐘、吹哨、打卡鐘等新的時間內在意識，強行灌輸到沒有時間感的廣大人民心中(配合外在的規定，針對守時形成了道德辭令，宣揚工作、節約、秩序、規律的美德)。結果呢？我們就是結果。時間組織了我們對自我的認知，由內而外，這不單是我們最早學會的功利主義思考，同時也學會成功地內化這套價值觀。就算對時間管理小小的抗議都值得注意 : 社會存在原本井然有序，妳/你的遊手好閒卻挑戰了強固社會結構的核心概念。

- 偷情也是藝術，或許不是？
  - 踰越對於整個文化來說，是個非常有爭議性的議題，踰越的執行者因為炫耀違反規則的行徑及大膽的想像力，而受到讚揚。一旦被冠上了藝術之名，和浪漫主義的天才社會，所有的違規就成了獨到創新之舉，反叛和不良行為則被奉為特許的真理和洞察力場域。
  - 但是為什麼只有藝術家才能夠顛覆傳統呢？為什麼不能讓每個人都有機會去實驗、發明新的觀看方式，或操弄踰越的概念而獲得讚許呢？從日常工作裡扼殺創造力，然後再分配給藝術家階層，是社會分工的副產品，引入此概念的人也正是同一批工業化的時間管理專家。
  - 藝術和人生都是自主領域。如果我們從個別的前衛份子和她/他們各種亂七八糟的運動中學到什麼教訓，那就是，在與別人合作、變成保守份子前，所有的主流體制不都是藝術造反者的活箭靶嗎？所有的社會形式不都等著創意的反抗，由不同派別或運動的人來偷襲，以破壞那些自以為是的宰制嗎？
  - 或許通姦本身不是沒有某種美學面相 : 試想通姦不俐落的物質性，可滲透的界限，以及整樁事情所遺留下來的多重視野及視覺上的錯亂；習俗受到蔑視，偶然的因素被帶進來，新的觀點被啟動。再想想第三者的觀點位置 : 既是參與者，又是豐富美學踰越經驗的觀眾。身為第三者，妳/你可以看到人生百態。
  - 想想三角關係 : 通姦的美學三記。即配偶形式由雙人組變三人組，改造現代親密關係的輪廓與基本結構。我們這些通姦者難道不都是業餘的拼貼藝術家嗎？這裡一點零碎的時間，那裡一點沉寂的情緒，加總在一起，創造出未知的事物，擁有新的經驗。即使並非刻意，但社會架構確實因此被好好地嘲弄了一番，想像所有專有權侵害的機會。

- 當第三者踏進家門，家庭拜訪 : 這可能會帶來出乎意料的大麻煩。這是因為人們可能會陷入意想不到的混亂。習慣優雅面對週遭環境的人，也許會突然十分笨拙。

- 就算配偶不在場......
  - 妳/你身為第三者，他/她們的家庭生活仍然會對妳/你發揮影響力。妳/你也許發現自己也得協助處理家事和辦理雜務；被引介認識情人的朋友，他/她們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妳/你們的祕密；妳/你也許會和朋友討論婚外情的狀況。妳/你自己的日常生活，會受到這個不在場配偶的心情、工作、離家、感冒、陰道感染、用餐時程所影響，妳/你會變得容易嫉妒、多疑、在不適當的時間講手機。反之亦然，這個人的安適感也掌握在妳/你手中。妳/你難道不會仁慈地想要保護這個不知情的伴侶，以免祕密撼動了他/她的世界嗎？或者妳/你發現自己祕謀促成這個祕密曝光？
  - 當然，所有的通姦者對彼此關係裡最私密的一面也必然會坦陳相交，不然性交後的對話要幹麼？情人們對彼此傾訴不敢告訴別人的話，有時甚至是對自己也不敢說的話，或許談戀愛就是要讓人傾吐原本說不出口的事。不管用了什麼技巧，妳/你們這些第三者勢必會發現，自己對「另一邊」關係的閨房祕辛竟也知之甚詳。這要看情人的脆弱度和不滿度而定，或者妳/你自己好問直接的問題，所有事情很快就會真相大白 : 抱怨落落長、夫妻吵架的未刪減版本、多年累積的失望和背叛、不在場配偶的心理檔案。這個人妳/你也許不會碰到，但是妳/你卻對她/他瞭如指掌。如果妳/你真的有機會遇到對方 - 或是妳/你已經遇過了？ - 這些印象也許會修正，畢竟，妳/你只是聽到「片面之辭」。
  - 沒有什麼比對配偶的抱怨讓妳/你們兩人感覺更親近，妳/你接收情人對配偶的複雜情緒，而對方恰恰是妳/你的情敵，明白自己是情人鬱卒時的唯一安慰。嗯，這還挺有吸引力的，不是嗎？配偶的錯誤成了妳/你們聊天的材料，每件新發生的事和家裡不公平的待遇，讓妳/你們倆更親近。她尖配刻薄，他很冷漠；她/他們的腰愈來愈粗，她/他們的性慾愈來愈低(當然跟妳/你沒得比)。配偶生活不是荒蕪的景觀，不然就是劍拔弩張的戰場，或是惡夢般的周而復始，由一成不變、爭執、冷戰、不合理而無法滿足的要求交織而成。這一切都可能讓妳/你這「另一個人」，有機會提供體貼的善行，成為「比較好的那一個」: 有理性、不會發神經、好幫忙。妳/你甚至發現有時妳/你會幫對手說話，成了家庭衝突的幕後調停者，提供建議或洞見，推薦心理治療門診。何不優雅些呢？
  - 如果配偶是社會批准的所有親密關係、財產、生養子女、性慾的唯一對象，那麼通姦就是市立大型垃圾車，容納配偶生活中的衝獻和不幸福的有毒廢料。給身為「第三者」的男男女女一個有用的建議 : 假使妳/你發現自己和情人在過濾這些配偶的臭垃圾時，收垃圾也是有風險的。妳/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麼事，所以最好小心點。妳/你很容易在無意中惹上麻煩，迷失方向，最後搞得一身腥。
  - 任何長期的性關係，技巧和節奏已自然而然地去配合對方的身體和喜好了。現在妳出現了，配偶二號。妳好像存在於另一個人的性偏好裡做愛，這確實讓妳處在相當親密的性愛條件下，彷彿是另一個身體的情慾偏好為妳做好安排；或者某些動作是這個配偶不太願意配合的，現在成了妳新的情慾生活的重頭戲。被一個渴求變化的情人細膩地刺激或要求？同時，在等式的另一端，妳，迷失的伴侶，和妳的新情人懷著不熟悉的快感做愛，有時可能也有懊悔，在過程中感受的熟悉與陌生。妳重新找回遺忘的能力，以及行為和慾望，但是同時妳也在比較、衡量、緊緊追趕，不時地回想起那個缺席的另一個熟悉身體的存在。然而，有時可能還有別的？偷情後回家發現性致勃勃的另一半等著妳，這是多麼難堪啊！或許也挺令人安心的？畢竟例行公事會變成例行公事，正是因為行得通，沒錯，可靠也能帶來快感。
  - 談到重疊和洩密 : 有哪個通姦者可以成功地區隔婚外情和家庭，而不會偶爾(或是經常地)召喚情人的形象，以改善婚姻關係嗎？沒錯，利用情人的身體以重燃家庭性生活的火花，這也許行得通，但也可能突然失效。曾經討人喜歡或無所謂的習慣動作，現在都變成了有點……令人厭惡。妳/你可能會解讀成「事情」愈來愈難掌控了。雖然佛洛伊德說過，慾望和厭惡其實只是一線之隔，或者說，就像是性器官和排泄器官的距離。在愛的領域裡，性厭惡是我們永遠在延遲的命運，遺憾的是，隨著浪漫情感消退，擊退的成功率就愈來愈低。或者這就是為什麼浪漫會消退。

- 關於欺騙
  - 讓我們承認誠實本身就是個充滿欺騙的主題，這使得任何對誠實站得住腳的自我反思，都顯得有些不可靠。事實上，集體社會生活要求所有人習慣性地欺騙，沒有一個人可以宣稱自己未受污染。(有誰從來沒有編造理由爽約，好去做別的事，或者可以什麼事都不做？) 每個社會化個體都知道，集體存在勢必會有某種程度的欺騙(你看起來很不錯，我再打電話給你，我沒生氣啊！！)，大概也都意識到，如果沒有欺騙，社會運作可能會停擺。也知道要維繫友誼、保住工作、和親人或配偶的親戚們來往，有時甚至只是想讓一天好好渡過，都需要展現虛假的一面。
  - 事實上，集體生活要求的欺騙形式遠比社交謊言來得更加複雜細緻。相當程度的自我欺騙也是不可少的。社會科學家指出，欺騙別人不但是一種自動的社會行為，願意被騙同樣是自動行為，意思是我們知道，不過，通常的情況是我們未必知道，有沒有可能是我們並不想知道？因為人類實際上通常很不擅長判斷真假，我們一般所依賴的線索，其實跟真正的誠實與否根本無關，比如說眼神游移、顏面神經抽搐，說話時遲疑不決。連我們的司法體系訓練出的專家，察覺謊言的成功率大概不超過50%。換言之，這跟亂猜的結果相去不遠。
  - 人類沒有充份動機去偵測謊言，甚至可能出於自我保護，而對知道真相存有偏見。要維繫關係，欺騙偵測失敗反而是比較明智的策略，成功偵測朋友和親密伴侶習慣性的謊言，只會造成自己的寂寞孤單。簡單來說，把騙子和被騙者之間成功的欺騙行為，看作是複雜的人際關係協定，大概就沒錯了。
  - 維繫現代配偶生活的基本前提是，我們不會欺騙親密伴侶。一般認為，如果兩人不能坦誠相對，這個關係也就玩完了。
    - 逮住配偶說謊，絕對是一大傷害，我們大部分的人都這麼想。被騙通常令人感到不受尊重、被差辱。諷刺的是，欺騙的理由通常是因為不想傷害人。「在某個層次上」算計過(再次強調，對這個主題站得住腳的自我反思，真的很令人怯步)，真相可能令某人或某事有風險，
    - 通常這種情況是當我們的責任和慾望有所衝突，例如社會(或配偶)對我們的要求跟內心的渴望不同，但是，想要兼得。
    - 擁有不只一個慾望也許是現代親密關係最大的禁忌，但是把性慾完全囚禁到緊密的家庭範圍，默默接受一個先行萎縮的慾望世界，對某些人來說，與自我背叛一樣。
  - 欺騙配偶無非是某個無助的個人感情出軌，為體制所不容，其慾望有如迷途羔羊。羔羊一定會迷失 - 這會不會是個錯誤的前提呢？對這個情況比較精確的描述是，我們都把自己的情感福祉抵押給親密關係體制，一套依賴精心企畫的虛構而存在的體制，但至少抵押的前提是 : 人確實是會改變的。如果我們所遵循維繫的習俗並非永遠站得住腳，或是並不見得總是適合每個人，偏偏還堅持不准問任何問題，只要求完全的付出信守，那麼，到底是誰在騙人呀？
  - 我們也許熱愛擁護真相與透明的美德，但事實上，這真的是每個人要的嗎？首先要確保我們的情感、房地產，還有配偶生活中「一切」都完好，同時，兩個嚴重分裂但不完全自我了解的個體，得在情感和性關係上和諧圓滿(包括對所有議題，如性的獨占權，都沒有任何異議)？「真相」果真是我們要的？或者我們要的是，配偶必須配合對慾望和行動的所有限制，以確保我們自身的情感安適？
  - 在這種充滿欺騙的狀態下，配偶不快樂地扮演雙面人，一方面是潛在受傷的一方，另一方面則是欺騙體制的地方執行部隊(或許也是下一輪的背叛者)。是的，揭露配偶說詤是情緒上的自動毀滅。就算妳/你祈求這事不會發生在妳/你身上，但也明白這事經常發生。
  - 我們的親密制度道路上滿布坑洞，因此製造不少死亡人數，尤其是當系統本身拒絕承認衝突矛盾的存在，動輒以假裝忘記來搪塞，造成了種種嚴重傷害，到頭來只是為了自欺欺人。其他人則是滿布情感瘡疤，全力捍衛著利己體制，不讓這個制度去面對自身基本範疇誤用所造成的自戀性創傷。這個錯誤是什麼？是去假設個人慾望和社會需要會自動互相複製；或是當慾望和需要並不相同時，被誘發而誤入歧途的慾望，可以經由意志力和克己禁慾導向正途。至於「如果沒有導向正途？」的問題，很抱歉我們社會不討論，這是妳/你家的事。

- 在婚外情中的妳/你
  - 任何曾經在通姦情節裡扮演相關角色的人都知道，未來的問題在某個時刻自然會浮現。這會有個了結嗎？怎麼了結？誰可以好聚好散，誰又分得難看？
  - 有些婚外情不會結束，能夠維繫好幾年，甚至變成二房(很有可能在婚外情中還是會再次發現所有婚姻的平淡無趣。可是我們一定要把這當作是不可避免的嗎？)；有些婚外情也有不錯的結局，兩人擁有共同美好回憶或發展成友誼。激情隨著時間淡化，便可以有這種收尾；有些婚外情會變成和婚姻無異的關係 : 舊的夥伴關係解除，新的關係又形成了(第二次、第三次...狗血連續劇)。
  - 不過愛情的確可以令人感覺煥然一新，在堅決抗拒改變的正常生活裡，很少有機會能有這種感覺。這是非常不一樣的新愛戀對象 : 妳/你自己！新歡反射出妳/你的新自我，承認吧，妳/你瘋狂地愛戀新歡與自己。 然後，談戀愛了，事情在情人端又發生一遍。在那樣的情況下，在那麼侷限的空間裡有那麼多衝突、困惑和欺騙，而有嚴重缺陷的自我了解又是我們可悲的命運，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優雅退場 - 或甚至是優雅的續場。然後……

- 被抓包了！
  - 這怎麼可能發生！？妳/你不知道該怎麼辦 : 和情人痛苦不堪地對話，和配偶激動憤怒、淚眼汪汪或劍拔弩張地對話，和心理醫師排定緊急療程，和任何願意陪妳/你共度危機的朋友重複沒有重點的對話。
    - 為什麼不試試悔改？
    - 如果配偶願意承擔部分責任？「重新開始」？
    - 不需要說，妳/你一旦被抓包過一次，家庭生活很快就變成是南美洲警察國家的家庭版。
    - 有些人也許會選擇懺悔之路，而不是曝光。雖然「選擇」也許不是最恰當的字眼，有可能是「意外」。
  -  走或留？結束一切還是繼續？什麼一切？是要試著堅堅抓住幸福洋溢和脫胎換骨的美妙感受，外加不確定性所帶來的興奮刺激，和妳/你如此貪戀的迷人新自我，然後，在妳/你甚至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付出代價」？還是選擇成長和穩定，退回原來妳/你千方百計想逃脫的生活，重返那漫長無趣，有如行屍走肉的人生？妳/你是誰？妳/你可以從人生求得什麼？風險值得嗎？為什麼改變如此遙不可及？妳/你可以考慮放棄不滿嗎？還是只有在不滿的陪伴下，妳/你才知道自己是誰？

- 改變與反對改變
  - 一旦討論到家庭生活，每對怨偶都成了兼職的會計師，精算成本-獲利，再加上私人公式計算妥協、風險、過去的投資、不良情感交易的未來報酬。把妳/你目前的不快樂除以妳/你在財產分配協議的持分，乘以某些私人浮動變數 - 罪惡感、恐懼未知、如果有孩子的話怎麼向孩子解釋(如果沒孩子，怎麼向親戚朋友解釋)，妳/你最後得到的是個悲慘的數值 : 為了換得穩定感，妳/你所能忍受的情感屍僵(rigor mortis)精確刻度。
  - 這些感情和思想之間的障礙、身體慾望和自我了解之間的深淵，正是讓心理醫生事業蒸蒸日上的關鍵。這些困境絕非只限於私生活而已，它們同時也是集體的問題，反映了社會的情況。
  - 這正是因為集體自覺受到阻礙，就算有任何自覺謀求改變，也只能確保運作模式跟之前一樣，而那些阻礙一旦去除，某些根深柢固的利益就會受到威脅。社會所有可用的資源都會被用來阻止這種事情發生，方式極其微妙而不易察覺 : 收編我們觀看世界的方式，包括基本「常識」和普遍信念，以及種種安慰人心的老生常談。
  - 對於主張在非離婚家庭長大成人者比較不神經質或比較快樂，支持這類觀點的證據相當欠缺。請放眼四顧 : 傳統家庭真的是快樂而沒有神經病的地方嗎？它們也製造了不少罪犯和反社會的人，以及常見的不快樂。「為了孩子著想」其實真正的意思是，把家當作是對情感形式不要期望太高的跨代訓練場；把「人生就是這麼回事」當作是生活指南；改變就意味著災難與創傷；想要更多或想要有所不同是荒謬的事。
  - 如果呈現情感狀態的假象，是妳/你唯一希望孩子看到的真實，那就太令人遺憾了(或者這不過是維繫正常生活必備日常欺騙的另一個例子)。這些妥協的情感成本會以細緻方式轉嫁到家庭脈絡裡 : 往往是在最尋常的生活互動中，或甚至是肢體語言上，而不單是重大的人生課程。遺憾的是，我們都是在這樣的家庭、欺騙和社會形式下長大，快樂很可能只是稍縱即逝的經驗 : 「偷來的時光」，種種補償，放棄的愉悅快感。妳/你憑什麼要更多？如果妳/你放棄了，妳/你能「與自己共存」嗎？當然妳/你還沒有真正地經歷過其他情感，所以妳/你怎麼知道？當然孩子可能也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