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處於附庸地位的女人受到的詛咒是,她不許有任何作為,所以她才會殷殷切切地藉著自戀的表現,或藉著愛情、宗教追尋自我的存有而落得徒勞無功。別以為有選舉權又有工作,就能讓女人完全獲得自由;事實上,工作在目前並不是自由。只有在社會主義的世界中,女人才能在取得前一步的自由之後再取得下一步的自由。目前,絕大多數的勞動者都受到了剝削(七十年後的今天,仍然如此)。從另一方面來看,目前的社會結構也沒有隨著女人地位的演變而調整;這個始終屬於男人的世界到現在還是保持著原來的面貌。
- 女人可以藉著獻出身體,併入擁有特權階級的上流社會,自己並不需要有任何作為,對年輕女孩來說,這實在是無法抗拒的誘惑;她工資微薄,而為了維持社會認可的生活水平卻會有極大的開銷,所以她勢必要靠賣弄風情,釣個男人來養活她。女人要滿足做為女人的慾望,只能和男人談情。女人因此受到雙重的奴役 : 工作的奴役,以及男性保護者的奴役。另一方面,經濟能夠獨立自主的女人,在精神上、社會上、心理上的處境不見得等同於男人。她背負的過去和男人的完全不同,而且社會看待她的方式也和看待男人不同。
- 男人從小就感覺到自己有的優勢是,男人的處境一點不妨礙他做為「人」的崇高使命,他沒有分裂為二。女人則不同,加諸於女人的要求是要她表現出女人特性,以便讓她自己成為客體、成為獵物,放棄自己是擁有主權的主體。已經解放的女人她的處境特殊之處即在於這個衝突。已解放的女人拒絕將自己囚禁在女性的角色中,因為她不想成為殘缺不全的人,至揚棄自己的性別也會讓她成為殘缺不全的人。厭惡女人的人常常譴責精明幹練的女人「不打扮」;但是這些男人又會在她們面前鼓吹「如果妳們想和我們平起平坐,那就別在臉上抹粉、別再上指甲油」。這種論調真是荒謬極了。一般總是以習俗和時尚這種人為的東西來定義女人的特定,這樣的特性是從外在強加於每個女人身上,它會隨著男人認定的女人特性之標準改變而改變(莫名其妙)。形象不符合一般標準的女人,她「性別表徵」的價值就會貶低,連帶也貶低她的社會價值。女人並不會因為拒絕女性的屬性便取得了男性的屬性,即使做男性打扮也不能讓她成為男人,別人只會說她是女扮男裝。我們已經看到了同性戀者也有性別的畫分;性別,並沒有所謂的中性。
- 不遵循既定規範的人,往往被視為反動份子。不想標新立異的女人就會依循常規打扮自己。除非她是為了表達立場,刻意以鮮明的方式採取行動,否則挑釁一般規範往往是不智之舉,從然浪費時間和精力。不想挑戰社會風俗、不想在社會上失去價值的女人,就必須做個女人,活在女人的處境裡。常常,要在工作上出人頭地,她不得不妥協,主動性的女人卻必須默默地讓自己在這樣的世界中成為被動性。男人不太把心思放在服裝上,方便行動就行,不需要精緻的衣服,服裝也不代表他這個人,此外也沒人會要求他自己洗滌、照料這些衣服。相反的,已解放的女人知道別人看她時,並不會把她的人和外表做區分,大家往往依據她的外表來評斷她、尊重她,或是渴望她。她的服飾原本就是為了要限制她的行動,照料衣服的工作大都得親自做。女人必須好好維護居家整潔,家裡要是髒亂,總會有人說閒話,但這種事如果發生在男人身上卻再正常不過。解放的女人概想過得像男人,也想過得像女人。因此,她更為疲累。
- 做為一個獨立自主、擁有主動性的獨立女人,又會妨礙她的女人特性。身為獨立自主的女人(以及思考自己處境的女性知識份子尤其如此)會因為身為女人深受自卑情結折磨;她沒有閒暇像一心只想吸引男人的嬌媚女人那樣把時間都用於打扮自己,表現女性魅力只會讓女人看來僅僅是個肉體之身的優雅蕩漾,會使她從存在超越性墮入存在內向性;她必須做個自動送到別人手中的獵物。女性知識份子因為擔心表現不出女性魅力,會更加熱情地投入其中,像更年期的女人想否定自己的年齡一樣,她要否定自己是個用頭腦的女人。如果說她不容易討男人的歡心,原因其實是她不像其他願意受役於男人的女人那樣一心只想討男人的歡心。
- 雖然男人開始認同女人的新處境,往男女平等邁進了一步,卻還沒走完全程。女人要和男人建立她所渴望的關係,會比男人和女人建六關係來得困難。女人在情慾和感情方面面臨了許多阻礙。就這一點來說,附庸於男人的女人其實也沒占到什麼便宜,因為不管在情慾或感情上,大多數的妻子和情婦、妓女都深受挫折。與埋葬自己的意志與慾望的女人比起來,奮力追求自己人生的女人她的內在衝突其實更大。力抗世界險阻的女人,也和男人一樣,不只需要滿足肉體的慾望,也需要從種種不同的情慾經驗中得到放鬆、消遣。不過在某些社會、某些階層中,並不見得允許女人擁有這樣的自由,要是她膽敢一試,很可能賠上名譽或職業生涯。男人很容易享受一夜情的歡愉,讓他可以在必要時安撫肉慾,精神上得到放鬆。而女人一夜情還是比男人來得危險得多,可能感染性病,無法完全避免懷孕,甚至遭受約會暴力。女人通常要到年紀很大以後,才能將情慾和感情斷然分開來。花錢買春的顧客本身也是個工具,所以她不覺得這是滿足自己的好辦法。
- 對大多數的女人來說,這不是慾望能不能得到滿足的問題,而是能不能很有尊嚴的滿足慾望,女人想跟男人一樣,也想以慾望歡愉來奴役男人、以她的奉獻來滿足男人,並藉此確立自己。以某些手段得到男人的女人總以為自己是依男人的心意獻身於他,而那些依男人的心意獻身於他的女人則總以為是自己主動攫取了男人。大部分男人非常在意是由自己扮演主動的角色,他們希望自己能激起女人內心的騷動,而不願意自己是只是備滿足女人需求的普遍概括性的男人,如果是女人主動選中他,他會覺得自己是被挑選的,意味著他被人利用,受到了剝削(跟少女一樣,只不過少女最終會屈服命運)。因此,女人只有在做個獵物時,才能攫取,當她因此得到男人,會認為是這種以退為進的神奇辦法奏效;女人讓自己成為肉體,總處於騷蕩、等待、期望的狀態,她只能在失去自己的時候獲得勝利,永遠都是個失去自己的失敗者。必須是很盲目,或是很清醒,才能承擔這個失敗。
- 大家普遍把男人看做是征服者,都會認為是他「得到」女人。一般並不接受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樣追求滿足自己的慾望,而只要她當男人的獵物。男性已經將物種的力量納入了他的個體性中,而女人則向來是物種的奴隸。一般總是執意把自由的女人等同於輕浮的女人,「輕浮」這個字眼意味著毫無抵抗、自制的能力,也意味著缺失,甚至否定了她的自由。
- 男人認為自己必須在床上確立自己具有侵犯性的優越地位。他要攫取,而不是收受,要掠奪,而不是交換。他要從女人身上取得的不僅是她所給的,女人即使是自甘情願地委身,他也希望是由自己來征服她;他要逼她說話,要她承認有快感,承認自己是他的奴隸。很少有男人願意在性方面滿足女人支配他、施虐於他的慾望,而且因男人受她支配、聽從於她而在性方面得到滿足的女人就更少見了。
- 採取受虐的態度是最小阻力的路徑。當女人一旦懷疑男人的優越地位,他們的自大只會讓女人更不尊重他們。在床上、在男人最想表現自己的雄風時,他愈是裝得雄糾糾,心覺警覺地女人就愈覺得他稚氣,因為他這麼做,等於是要掩飾擔心受閹割的古老情緒,驅走他父親或是某些心理癥結造成的陰影。女人不願意聽任情人隨時興起地支配她,原因並不完全在於她自大,而有可能是她期望和成年男人建立關係,經歷真正的人生,而不是聽一個不成熟的男人編故事。
- 如果男女雙方互相把對方看做是對等的,彼此的關係有可能不必建立在受虐、施虐上;只要男人、女人之間彼此慷慨以對、謙沖自牧,拋去競爭的想法,男女相愛就能成為自由的交流。但問題是,承認異性和自己是對等的,對女人來說要比對男人來得困難。女人有可能遇見尊重她、和她建立感情的成熟男人,不過她運氣得很好,才能進一步在這樣的男人裡找到不自大的男人。在女人想要和男人建立一段感情,或是發生短暫的性關係,好讓她身心皆能投入時,難就難在她必須找到一個與她對等,而且不會以驕傲的態度看待她的人。一次不怎麼成功的關係,男人在性方面還是可以得到歡愉,而女人則可能完全得不到。女人特有的性慾表現,以及她很難開放、自由地享受性,使得女人傾向於一夫一妻制。然而不管是婚姻,或是普通的情愛關係,多少都會妨礙女人的職業生涯。大部分時候為家庭和諧付出代價的還是女人。
- 女人若做到像男人那樣獨立自主,她就能夠和同樣獨立自主的男人建立和諧的兩性關係,這樣的男人不會寄生於她,也不會因為自己的軟弱和滿足自己的需求而束縛她。不過事實上,會和伴侶建立起自由、平等關係的女人實屬極少數,她們身上的枷鎖往往是自己套上的,男人是解救者的迷思深植年輕女人心中。建立在崇拜上的愛情、以出讓自我做為基礎的愛情是具有毀滅性的。如果女人要像男人那樣去愛人,也就是說自由地愛、不抹除自己的存在地愛,她就必須認為自己是和他對等的,真的具體地對等於他,也就是說她必須有所作為,全心投入自己的事功中,但這樣的情況很不常見。
- Aug 02 Mon 2021 23:14
[第二性] - 邁向解放 : 獨立的女人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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