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榔嶼

- 在這個房間裡所有的私通者請起立。無論妳是在過去、現在或未來不忠的妻子，處處留情的丈夫，還是迷途的同居伴侶。一天到晚幻想這類情事的人，也請起立。另外，以下唸到的人也別坐著 : 那些曾在偷腥通俗劇裡，扮演「另一個男人」、「另一個女人」這類「第三者」的配角，那些有疑心病的配偶或是愛扮演婚姻偵探的，或是那些最沒趣、被戴綠帽的老公或忍氣吞聲的老婆 - 當然，也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其中一員，那麼，妳/你可以花一秒鐘想想這個可能性，或者趕快打個電話 : 「喔，沒事，只是看看你在幹麼！」
- 我們活在一個性致勃勃的時代，這個文化一方面極度突顯性慾，一方面又維持新教的基本精神。
- 我們討論的也不是自己或配偶的「約法三章」，或者「不過是性而已」，沒什麼大不了。我們要談的是正事 : 婚外情。動了心的真感情。親密的互動，重新被喚起的激情，懺情告白，理想化，愛的宣言 - 彼此分享最喜歡的書，童年回憶，情感關係的不滿和抱怨，甚至是最深沉的自我。換句話說，我們要談的是矛盾。
- 就當是個思想實驗吧，請想像自己置身在這個矛盾的情境 : 妳現在處心積慮打算要逃離原本選擇的生活，彷彿一個擅長脫身的藝術家、置身於家庭前線的魔術大師胡迪尼。這些情況因此讓一些最根本的問題油然而生 : 妳究竟希望怎麼樣的愛情，或是妳想要得到什麼結果？或者 - 對於少數大膽的人 - 甚至是令人心頭為之一緊的真正改變生活的可能性。
- 為了以下討論方便，凡是基於性的忠實而建立的伴侶關係，都算是「已婚」。性的排他性是現代伴侶關係的基石，或前提。我們也要在這裡公開聲明 : 妳可以和任何生理性別或社會性別的人維持一對一的專偶關係，只要妳的精神可以安頓妳的慾望就好，因為有時妳的專偶對象未必是妳公開承諾忠實的那個人。我們要探討的是愛的「社會規範」和「主流傳統」 : 為什麼會發明出這種同時會引發逃逸慾望的傳統規約。雖然伴侶關係不見得是浪漫愛的唯一結果，愛情也未必能在伴侶關係中持續。性別議題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只要是在家等門的那位，只要是「疑神疑鬼」的那位，就是妻子的角色。只要是「追求更多自由的」，就是丈夫的角色。所有跡象都顯示不安於室的女性愈來愈多 : 顯然女性刖的只是更多踏出家門的機會。
- 愛情一定要「努力」維持？
  - 所謂「快樂的」一夫一妻制，是妳/你不必努力去維繫的狀態。畢竟，如果不再有強烈慾望而要求忠實，這和工作有什麼不同？如果妳/你真的能選擇，應該不會選擇這樣的狀態吧？
  - 我們都知道幸福的婚姻需要努力 : 我們在這勞工密集的親密關係教義問答裡早已被教育的很好 - 努力，努力，努力；如果兩者都須要苦其心志，那工作和「下班後」的差別在哪兒？工作/家庭，辦公室/臥室 : 妳/你可以不照表操課嗎？一旦觸及到愛，努力往往會過了頭、是行不通的。就情慾來說，玩才是王道。
  - 工作倫理很早以前就滲透到休閒，原本是抽離工作的休息，現在則是費力去休閒。但究竟何時工廠的修辭成為愛情的預設語言？一夫一妻制變成是勞動，慾望由契約來組織，婚姻如同家庭工廠，使得所有的妻子、丈夫、家庭伴侶，都被現有的機制緊緊綁住。這真的是我們所說的「幸福關係」嗎？
- 愛情的最低工作時數
  - Arilie Russell Hochschild : 工時愈來愈長的一個原因，其實是因為有大量勞動力寧可加班，也不想回家。
  - 馬克思 : 「什麼是工作日？」
    - 有趣的是，現在家庭的隱喻似乎也帶有幾分死亡的意味 : 死氣沉沉的婚姻、機械化的性愛、冷漠的丈夫、冷感的妻子，一切都只是照表操課、表面工夫。妳的慾望早已萎頓，也許妳不太敢確定地渴求著「別的事情」發生，但是妳知道自己不是自由身。現狀絕不能改變。為什麼？因為妳已經在這套體制中投資了太多自我 : 妳的精力、妳的一輩子(別忘了愛情也是一種社會機制)。
  - 為什麼要那麼辛苦地工作？
    - 顯然一個人要做的工作越多，所獲得的滿足就越少，這句話當然也適用於「努力經營親密關係」。不過，要是能免於勞動，最起碼能改變整個人類生存結構，更別提可以把所有那些過時的、以工作倫理來談情愛關係的信念，都一併丟進垃圾桶。
- 我們自己選擇了愛情？
  - 我們是不折不扣的社會動物，也是可塑性極高的動物，所以我們的慾望可以緊緊跟隨、配合當下普遍接受的對愛情的期望。否則，該怎麼解釋一個政體可以讓人民高高興興地接受社會規範，把性與勞動當成密不可分的社會機制來運作？
  - 儘管當前這些社會制度以天性使然為理由，但是要求經營愛情的強制令其實是相當晚近的文化規範。陷入愛河是承諾終身的前提，而這個終身承諾則是在分擔家庭生活和期待相互性滿足的條件下達成。喔，順帶一提，妳一定要和這個配偶做愛，而且永生永世只能和這個人做。
  - 奇怪的是，如此驚人的文化一致性，竟然不斷地被吹捧為是自由和個人性戰勝了過去社會傳統枷鎖的明證。還有人主張這些社會制度原本就是從自然法則衍生，愛情永恆不變的本質是天性。沒有任何歷史或人類學紀錄顯示我們多情的老祖宗會「經營她/他們的愛情關係」。事實上，直到相當晚近，人們才期待婚姻裡要有情慾或浪漫愛，並認定浪漫愛的對象就是自己的丈夫或老婆，人們也從未期望一生一世的愛情 : 在現實裡，愛情往往是片段式的發生，而且多半在婚姻家庭之外。
  - 愛情的自由使我們扭脫了社會傳統的束縛 - 真是如此嗎？
    - 假使愛情具有掌控的力量，這力量竟讓所有的現代心靈都臣服於其淫威之下。歷來有哪個暴君的統治，台夠如此成功地滲入所有人存在的一切縫隙，牽制每個人的一舉一動，穿透整個靈魂？事實上，愛情甚至創造了現代的靈魂概念 - 如果沒有愛情，心靈就會覺得空虛，拒絕愛情不只是異端邪說，更是人生悲劇，這代表沒有展現最基本的人性。
  - 如果相信沒有愛就是輸家、生命就失去意義，那麼我們當然很容易受制於社會以愛為名所推動的一切規範 : 不光是工作倫理，還有一對一的伴侶關係。真愛要求一對一的伴侶關係，如果不心甘情願接受，這就不是真愛。然而，這樣驚人的一致從眾態度居然如此輕易讓大家接受！
    - 通姦哲學家與不安於室的政客向我們揭示了許多困難而重要的問題 : 相對於所提供的滿足程度，到底社會要我們放棄多少慾望？通姦者的回答會是 : 「太多了。」
    - 究竟是堅持工作倫理把我們牢牢綁在伴侶配偶與工作日的制度之下，還是伴侶配偶的精神把我們綁在使靈魂枯竭的工作制度下？
    - 然而矛盾的是，通姦者要逃向哪裡？看來是逃向的是 : 愛情。
- 愛情政權的維和部隊
  - 我們這些慾求不滿、疲憊困惑的眾生，往往想要透過隱密地滴「語」不漏的心理治療，努力追求幸福意識。大家樂觀地以為 : 感情矛盾是治得好的、「成長」就是適應現況、「反叛」則是精神官能症，但幸虧有法可治。這類現代疾病，只有兩種可能的診斷 : 
    1. 「親密關係問題」
    2. 「權威問題」
    - 然而，很快就會發現這診所的處方只會使病情加倍 : 處方說妳/你必須「自己更加努力」。
    - 在友善的心理治療師輔導下，妳很快會發現自己所有過度的慾望，都源起於某些兒時受到的剝奪或創傷，因而導致缺乏自尊或是其他發展障礙，使妳無法建立適切的親密關係。(心理治療師絕不會說是社會規範需要調整；抱歉，親愛的 - 需要調整的是妳！) 慾望領域的衝突其實是彰響了自我某些「未解」的問題。但是別反抗！妳愈反抗，花的時間就愈長，花的錢就愈多；如果無效，不妨輕鬆吞一顆膠囊，以獲得同樣的效果。
  - 另一個公司用來恫嚇工人的打手則是 : 文化。
    - 無所不在的宣傳，無時無刻對我們的心靈強力放送 : 數百萬熱戀情侶的形象，透過電影、電視、廣告、雜誌，籠罩著我們，不斷強把我們拖上愛情列車。對於這一成不變、毫無創意的全民演出，觀眾卻似乎從未厭倦，甘心付出辛苦賺來的錢，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幾乎無法感知的稍縱即逝的滿足。但是，如果為愛效忠是人類的精神勝利、是人性、是終極的「正常」，那麼為什麼愛情還需要如此龐大的公關宣傳努力呢？為什麼還需要不斷強求所有人接受呢？
  - 也許當代一對一的配偶生活，非得要有這些威脅恐嚇，才能使人在配偶關係中動彈不得？要是沒有這些推銷手法，一旦最初的渴求與慾望逐漸消退，是不是大家都會振翅高飛？我們都知道，慾望消退之際，「成熟的愛情」就該發揮作用，但這或許正是問題所在。
  - 伴侶互動關係裡可想而知的反應，重複上演的爭論，此生來世都不會變的無趣僵化，演變成再熟悉不過的老套 : 「別想試著改變我」與「別把妳/你的不快樂怪到我頭上」。更別提退轉現在，因為在妳/你選擇配偶時，往往選擇了和父母一樣/相反的人，或是更糟，妳/你變成了妳/你的父母，就像妳/你的父母那樣折磨配偶，不斷重演妳/你無助童年時所經歷的戲碼，或是其他重複上演的家庭劇。
- 和諧社會需要的愛情關係
  - 想像一下 : 為了達成社會共識與延續性，任何社會都必須製造能夠達成以上目標的性格結構和人格類型，因此也勢必得塑造人民的慾望，以配合特定的社會目的。
    - Wihelm Reich : 強迫終生的婚姻關係唯一的社會目的，就是培養大眾社會所需的順從人格。
    - Herber Marcuse : 如果還繼續大量生產剩餘壓抑，會不會是走火入魔？我們可不可以多想想自由的可能性？我們的心理就這樣地受壓抑所引誘，感覺多高貴啊 : 以勤奮替代嬉戲；以權威替代自由；以「良好親密關係需要經營」這種「成熟」的作法，取代任何殘存的慾望。
  - 要使人順服，最優雅的方式就是天衣無縫地將社會控制移植轉化成個人需求，這就是自由民主政體的獨特政治特色 : 很有效率的生產完全認同社會目標、不惜奉獻自身生命的個性類型。這樣的偉大事業如何達成呢？能夠驅使全世界的人接受這樣的社會整合，而竟然毫無感覺，也沒有絲毫抗議？
    - 如果這一切都可以靠愛情來達成呢？愛情靈藥是否也能使人放棄自由呢？
  - 我們幻想自己想愛就愛，但是有無數的社會指示，不斷教導我們愛情是什麼、怎麼愛、如何愛、何時愛。一直說，一直說 : 講到如何正確去愛，各種建議多到不能再多，但是能容許的愛的形式則少到不能再少。
  - 愛情的正當結局 - 婚姻 - 當然是受到國家規範的社會形式，核定合法劑量來發放致癮物質。連同志 - 曾經是不受管制的性典範 - 如今也要求國家規範。那麼何必非得把婚姻變成義務呢？為什麼不重新檢視這種形式、重新思考其先決條件？何不堅持社會資源和權益不應以婚姻關係基礎來分配？喔，不行，我們要求規範！
- 偷情 : 小小的烏托邦世界
  - 我們都知道嫉妒是怎麼一回事。所有多變脆弱的社會制度本身就不穩定，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監視人民的忠誠，一旦有人威脅連結關係的獨占性，就隨時採取行動。長期伴侶學會運用好警察/壞警察的兩面手法。此刻只要能確保忠誠，任何戰略手法都可以派上用場。
  - 當然，我們很容易去同情遭背叛的伴侶 : 受辱、沒人要、變胖、不值得。可是為什麼伴侶會偷吃或拋棄妳/你，這是永遠也解釋不清的。就算妳/你不再想和枕邊人做愛，候醍想到有人想，還是會覺得氣憤難平。
    - 妳/你們這些配偶偵探應該想想一個問題 : 妳/你期待發現什麼？如果妳/你在搜尋，基本上妳/你已經知道答案了，不是嗎？要是這次找不到證據，妳/你會就此罷手嗎？猜疑是會上癮的，有時候甚至帶來滿足。畢竟，正義與妳/你同在，妳/你要對方守住承諾，妳/你要安全感，當然妳/你也想要愛情 - 誰不要？
  - 長期伴侶關係安全模式的弱點 : 慾望。慾望無法被根除，它不斷流動，總是在萌發狀態。自律會使人焦躁，特別是要求自律的程度已超過所能得到的滿足，例如，基本的單一伴侶關係在此情況下，往往無可避免地演變成剩餘單一伴侶關係 : 也就是強制的順從，而非慾望的自由表達。
  - 或許還有別種可能。
    - 沒有人會努力通姦吧，有嗎？
    - 無論是四處留情、付諸行動、追逐萌發的慾望與渴求，背後潛藏的難道不就是努力捕捉稍縱即失的剎那，看看「還有別的可能」到底是什麼？
  - 請注意加諸通姦者的那些典型罪名 : 「不成熟」、「自私」、「沒禮貌」；再不然就以道德王牌額外加碼 : 「妳/你這樣會傷害別人！」(雖然慾望被阻斷可能也令人受傷害)。如果通姦能引發所有對不良公民的羞辱言詞，這同時也顯示了，家庭伴侶關係是對順服公民的新兵訓練營，訓練人們接受緊密相「黏」的言聽計從和不得動彈。伴侶是嚴厲的士官長，只要對既存制度有任何一點不敬，那就準備關禁閉 - 或者有時是不榮譽退伍。
- 論辯與悲歌
  - 即便在最好的情況，激情愛往往奠基在強烈的錯誤認知。一開始只是隨意的性關係，不知怎麼地變得認真起來。心理醫生只會說 : 「妳/你覺得呢？」覺得什麼？愛情讓人忘記了問題是什麼。以愛來逃避愛，探索外面世界的愛，以安撫家庭裡愛情的失落。
  - 「就選一個然後定下來吧」，人們老這麼說。但是如果妳/你一方面告訴自己不可以，另一方面卻還是不斷地看著「其他可能」，該怎麼辦？
  - 有太多人面對這種沮喪無趣的命運，她/他們盡責地放棄了所有過度的慾望，也不再寄望這個世界會提供其他可能的選擇。
  - 而對妳/你們這些一時的烏托邦主義者和家庭逃脫大師(迷人有趣的通姦者們)，無法堅持追求更勇敢的自我或不同的未來或更好的愛情，只能在充滿罪惡感、痛恨自己、被踢回家庭集中營、區隔化、「成熟」所意味的緩慢死我之前，竊取片刻的自我創造和愉悅(畢竟，就當前的感情經濟而言，坐以待斃的危險還是比改變的風險來得可取) : 我們哀悼妳/你們的死亡，我們會在妳/你們的墳前放上大把縱情綻放的花束。